●東軒筆錄卷之八
陳恭公再罷政 【 陳恭公再罷政 「再」,原作「初」,據類苑卷一0及宋史卷二八五陳執中傳改。】 ,判亳州,年六十九。遇生日,親族往往獻老人星圖以為壽 【 親族往往獻老人星圖以為壽 「親族」,類苑卷一0作「族子」。】 ,獨其姪世修獻范蠡遊五湖圖,且贊曰:「賢哉陶朱,霸越平吴。名遂身退,扁舟五湖。」恭公甚喜,即日上表納節。明年,累表求退,遂以司徒致仕 【 遂以司徒致仕 類苑卷一0「仕」下有「矣」字。】 。
熙寧初,有朝士忘其氏,知河中府龍門縣。有薛少卿占籍是邑,一旦為盜斫墳塋之松檟,薛君投牒,訴其事。朝士,迂儒也,喜為異論,乃判其狀曰:「周文王之苑囿,猶得蒭蕘;薛少卿之墳塋,乃禁樵採。」時又有周師厚者為荊湖北路提舉常平水利。是時初定募役之法,師厚書成,上於司農,其間曰:「散從官逐月傭錢三貫文,如遇差作市買,即每月添錢一貫文。」
明肅太后臨朝,一日,問宰相曰:「福州陳絳贓汗狼籍,卿等聞否?」王沂公對曰:「亦頗聞之。」太后曰:「既聞而不劾,何也?」沂公曰:「外方之事,須本路監司發擿;不然,臺諫有言,中書方可施行。今事自中出,萬一傳聞不實,即所損又大也。」太后曰:「速選有風力更事者,任一人為福建路轉運使。」二相禀旨而退,至中書,沂公曰:「陳絳,猾吏也,非王耿不足以擒之。」立命進札 【 立命進札 「進札」,稗海本、五朝名臣言行錄卷六作「進熟」,四庫全書本作「書敕」。】 。呂許公俛首曰:「王耿亦可惜也。」沂公不諭。時耿為侍御史,遂以為轉運使。耿拜命之次日,有福建路衙校拜于馬首,云:「押進奉荔枝到京。」耿偶問其道路山川風候,而其校應對詳明,動合意旨。耿遂密訪絳所為,校輙泣曰:「福州之人以為終世不見天日也,豈料端公賜問,然某尤為絳所苦者也 【 然某尤為絳所苦者也 「尤」,原作「亦」,據稗海本、四庫全書本、五朝名臣言行錄卷六改。】 。」遂條陳數十事,皆不法之極。耿大喜,遂留校於行臺,俾之幹事。耿子不肖,私納校玳瑁器皿。洎至閩中,耿盡發校所言之事,既置詔獄,事皆不實,而校遽首常納禁器于耿子 【 而校遽首常納禁器于耿子 「遽」,三朝名臣言行錄卷六作「遂」。】 。事聞,太后大怒,下耿吏,獄具,謫耿淮南副使。皆如許公之料也 【 此條五朝名臣言行錄卷六引作「澠水燕談」,按今本澠水燕談錄無此條,言行錄所注出處當誤。】 。
劉攽博學有俊才,然滑稽,喜謔玩,亦屢以犯人。熙寧中,為開封府試官,出臨以教思無窮論 【 出臨以教思無窮論 「臨」,類苑卷六四作「題」。】 ,舉人上請曰:「此卦大象如何 【 此卦大象如何 「卦」,類苑卷六四作「題」。】 ?」劉曰:「要見大象,當詣南御苑 【 當詣南御苑 稗海本、四庫全書本、類苑卷六四「苑」下有「也」字。】 。」又有請曰:「至于八月有凶,何也?」答曰:「九月固有凶矣。」蓋南苑豢馴象,而榜帖之出,常在八月九月之間也。馬嘿為臺官,彈奏攽輕薄,不當置在文館。攽聞而嘆曰:「既為馬嘿,豈合驢鳴?」呂嘉問提舉市易務,三司使曾布劾其違法,王荊公惑黨人之說,反以罪三司。曾既革 【 曾既革 「革」,稗海本、四庫全書本、類苑卷六四作「隔」。】 ,下朝請,而嘉問治事如故。攽聞而歎曰:「豈意曾子避席,望之儼然乎?」望之,嘉問字也。
熙寧中,曾孝寬以端明殿學士簽書樞密院公事,未幾,以父魯公憂解去。服除,判司農寺。舊例,百官以事至中書,即宰相據案,百官北向而坐。前兩府白事,即宰相去案,敍賓主東西行坐,時謂之掇案。及孝寬之至司農也,吴正憲公當國,不以前兩府之禮待之,每至中書,不為掇案。自後每有建白,止令同判寺太常博士周直孺詣中書,孝寬不至矣,正憲頗疑之。未幾,除直孺為兩浙提刑,以張璪判寺,璪為翰林學士,班在端明之上,乃本寺官長也。異時白事,皆璪詣中書,而孝寬亦竟不至,於是正憲知其果以掇案為嫌,而世亦譏其隘矣。
尚書郎李觀自言,為進士時,往遊南岳,道過潭州聖旗亭買酒,忽有一人荷竹奩,持釘校之具徑至,問觀曰:「聞君將之南岳,頗識養素先生藍方否?」觀曰:「固將往見之。」其人曰:「奉煩寄聲云:劉處士奉問先生,十月懷胎,如何出得?」言訖徑出不顧。觀至南岳訪方,具道其語,方惄然驚異,因問曰:「其人眉間得無有白誌乎?」觀曰:「然。」方大驚歎曰:「吾不遇此人 【 吾不遇此人 「此」,稗海本、四庫全書本作「是」。】 ,命也,此所謂劉海蟾者也。吾養聖胎已成,患無術以出之,念非斯人不足以成吾道。今聲聞相通而不得接,吾之道不成矣。」觀急回,訪於潭州,已亡所在。是年,方卒。
蕭注在仁宗時以閣門使知邕州幾十年,屢獻取交趾之謀,朝廷不從。末年,交趾寇左、右江,殺巡檢左明、宋士堯等,注坐備禦無狀,降為荊南鈐轄。是時李師中為廣西提點刑獄,又言「注在邕州擅發洞丁採金鑛,無文曆鈎考。」遂下注桂州獄,獄具,貶秦州團練副使,移洪州節度副使。英宗即位,起為監門衛將軍、邠州都監,移渭州鈐轄,又知寧州。神宗即位,王荊公執政,注度朝廷方以開邊為意,又以黜官未復,思有以動君相之意,乃言向日久在邕州,知交趾可取,朝廷遽召,復閣門使,俾知桂州兼廣西經略安撫。注至桂二年,而繆愆無狀 【 ]而繆愆無狀 「愆」原作「悠」,據稗海本、四庫全書本改。】 ,有旨召還,死於潭州。然朝廷尚以交趾為可取,又以沈起知桂州。起至桂,先取宜州王口寨,而兵屢折衂,又作戰艦聚軍儲,雖興作百端,而不中機,會朝廷疑其逗留,移起知潭州,而以劉彝守桂。既而計謀宣露,一旦交趾浮海載兵擊陷廉、白、欽三郡,圍邕州,僅四十日,城陷,殺知州蘇緘,屠其城,掠四郡生口而去。朝廷盡鑒前後守臣之罪,以次貶黜,贈蘇緘節度使,料秦晉銳兵十萬人,發車騎南討,詔以趙卨為經略使,卨引郭逵共事,遂以逵為宣徽使,而卨副之。逵頓兵邕州,久之,進克廣源州杭郎縣,而賊據富良江以扼我師,逵閉壁四十日,竟不能度,既而糧道不繼,瘴毒日甚,十萬之衆死亡十九,僅得交趾降表,遂班師。朝廷奪逵宣徽使而斥之,卨亦削官,而建廣源為順州。明年,交人始入貢,廣源嵐瘴特甚,自置州,凡知州及官吏戍兵至者輙死,數年間死者不可紀,每更戍之卒決知不還,皆與骨肉死別,至舉營號哭不絕者月餘,以是人情極不安。會曾布帥桂,擒得交趾將儂智春,交人稍懼,曾因建議乞因此機會許交趾還向所虜生口而棄順州,朝廷從之。明年,交人歸生口數百,遂以廣源與之,復曾龍圖閣直學士,將佐遷官有差。自蕭注等為經略,或挾詐以罔上 【 或挾詐以罔上 稗海本、四庫全書本「上」下有「下」字。】 ,或不能綏禦遠人,致陷四郡,而郭逵逗撓自斃,僅得廣源,又不可守,竟棄之,生口十不得一,而朝廷財費億萬,二廣之民自此大困。
侯叔獻為汜縣尉 【 侯叔獻為汜縣尉 「尉」,李昌齡樂善錄卷下作「令」。】 ,有逃佃及戶絕沒官田最多,雖累經檢估,或云定價不均。內有一李誠莊,方圓十里,河貫其中,尤為膏腴 【 尤為膏腴 「尤」,樂善錄卷下作「最」。】 ,有佃戶百家,歲納租課,亦皆奧族矣。前已估及一萬伍千貫,未有人承買者。賈魏公當國,欲添為二萬貫賣之,遂命陳道古銜命計會本縣令佐,視田美惡而增損其價。道古至汜,閱視諸田,而議增李田之直。叔獻曰:「李田本以價高,故無人承買,今又增五千貫,何也?」堅持不可。道古雅知叔獻不可欺,因以其事語之 【 因以其事語之 「語」,類苑卷二二作「告」。】 ,叔獻歎曰:「郎中知此田本末乎?李誠者太祖時為邑酒務專知官,以汴水溢,不能救護官物,遂估所損物直計五千貫,勒誠償之。是時朝廷出度支使錢,俵民間預買箭桿鵰翎弓弩之材。未幾,李重進叛,王師征淮南,而預買翎桿未集,太祖大怒,一應欠負官錢者,田產並令籍沒,誠非預買之人,而當時官吏 【 而當時官吏 「吏」,原本無,據稗海本、四庫全書本、類苑卷二二補。】 ,畏懼不敢開析 【 畏懼不敢開析 「析」,原作「拆」,據類苑卷二二改。】 ,故此田亦在籍沒。今誠有子孫,見居邑中,相國縱未能恤其無辜而以田給之,莫若損五千貫,俾誠孫買之為便 【 俾誠孫買之為便 「誠孫」,類苑卷二二作「誠子孫」。】 。」道古大驚曰:「始實不知,但受命而來,審如是,君言為當,而吾亦有以報相國矣。」即損五千貫而去。叔獻乃召誠孫 【 叔獻乃召誠孫 「誠孫」,類苑卷二二作「誠子孫」。】 ,俾買其田,誠孫曰:「實荷公惠,奈甚貧何?」叔獻曰:「吾有策矣。」即召見佃田戶 【 即召見佃田戶 「佃田戶」,稗海本、四庫全書本、類苑卷二二作「佃百戶」,樂善錄卷下作「衆佃戶」。】 ,諭之曰:「汝輩本皆下戶,因佃李莊之利,今皆建大第高廩,更為豪民。今李孫欲買田,而患無力,若使他人得之 【 若使他人得之 「得」,稗海本、四庫全書本作「買」。】 ,必遣汝輩矣。汝輩必毀宅撤廪,離業而去,不免流離失職。何若醵錢借與誠孫,俾得此田,而汝輩常為佃戶,不失居業,而兩獲所利耶?」皆拜曰:「願如公言。」由是誠孫卒得此田矣。叔獻之為尉,與管界巡檢者相善,縣多盜賊,巡檢每與叔獻約,聞盜起,當急相報,一旦有強盜十六人經其邑,叔獻盡擒之。既而嘆曰:「巡檢豈以我為負約耶!機會之速不及報耳,然不可專其功也 【 然不可專其功也 「專」,稗海本、四庫全書本作「奪」。】 。」於是盡推捕盜之勞於其下 【 於是盡推捕盜之勞於其下 原本無「盡」、「其」二字,據稗海本、四庫全書本、類苑卷二二補。】 ,而竟不受賞。當其獲盜時,叔獻躬押至開封府,府尹李絢謂曰:「子之才能,吾深知之,子可一見本府推官判官,吾當率以同狀薦子也。」叔獻辭曰:「本以公事至府,事畢歸邑。若投謁以求薦,非我志也。」竟不面推官判官而去。
京師置雜物務,買內所需之物 【 買內所需之物 「需」,稗海本、四庫全書本、類苑卷二一作「須」。】 ,而內東門復有字號,徑下諸行市物 【 徑下諸行市物 「徑」,原作「竟」,據稗海本、四庫全書本、類苑卷二一改。】 ,以供禁中。凡行鋪供物之後,往往經歲不給其直,至於積錢至十萬者 【 至於積錢至十萬者 「十」,稗海本、四庫全書本、類苑卷二0作「千」。】 。或云其直尋給,而勾當內門頭目故為稽滯,京師甚苦之。蔡襄尹京 【 蔡襄尹京 稗海本、四庫全書本「京」下有「兆」字。】 ,詢知其弊,建言乞取內東門買物字號付雜買務,今後乞不令內東門買物,遇逐月宮中請俸錢時,許雜買務具供過物價,徑牒內藏庫截支,以給行人。仁宗大以為然,其事至今行矣。
熙寧中,高麗使人至京,語知開封府元絳曰:「聞內翰與王安國相善,本國欲得其歌詩,願內翰訪求之。」元自往見平甫,求其題詠,方大雪,平甫以詩戲元,其略曰:「豈意詩仙來鳳沼 【 豈意詩仙來鳳沼 類苑卷三五作「誰使詩仙來鳳沼」。】 ,為傳賈客過雞林 【 為傳賈客過雞林 「為」,類苑卷三五作「欲」。】 。」即其事也。
麟州據河外,扼西夏之衝,但城中無井,惟有一沙泉,在城外,其地善崩,俗謂之抽沙,每欲包展入壁,而土陷不可城。慶曆中,有戎人白元昊云:「麟州無井,若圍之,半月即兵民渴死矣。」元昊即以兵圍之,數日不解,城中大窘,有軍士獻策曰:「彼圍不解,必以無水窮我。今願取溝泥,使人乘高以泥草積,使賊見之,亦伐謀之一端也。」州將從之。元昊望見,遽詰獻策戎人曰:「爾言無井,今乃有泥以護草積何也?」即斬戎人而解去。此時雖幸脫,然終以無水為憂。熙寧中,呂公弼帥河東,令勾當公事鄧子喬往相其地 【 令勾當公事鄧子喬往相其地 「相」,稗海本、四庫全書本作「視」。】 ,子喬曰:「古有拔軸法,謂掘去抽沙,而實以炭末,墐土即其上,可以築城,城亦不復崩矣。願用是法,包展沙泉,使在城內,則此州可守也。」呂從之,於是人興板築,而包沙泉入城,至今城堅不陷,而新秦可守矣。
吴奎為參知政事,會御史中丞王陶以韓魏公不肯押班事,其言兼及兩府,奎乃上章言:「邇來天文謫見 【 邇來天文謫見 「邇」,原作「爾」,據類苑卷七0改。】 ,皆為王陶召之。」又嘗於上前薦滕甫可為邊帥 【 又嘗於上前薦滕甫可為邊帥 「帥」,原作「郎」,據稗海本、四庫全書本、類苑卷七0改。】 ,上問其故,奎曰:「滕甫不惟將略可取,至於軀幹膂力,自可被兩重鐵甲。」異時,上語其事於侍臣,且曰:「吴奎論事,大槩皆此類也。」
元昊分山界戰士為二廂,命兩將統之,剛浪崚統明堂左廂 【 剛浪崚統明堂左廂 「剛浪崚」,稗海本、四庫全書本作「剛浪陵」,類苑卷七五作「剛浪凌」。】 ,野利遇乞統天都右廂,二將能用兵,山界人戶善戰,中間劉平、石元孫、任福、葛懷敏之敗,皆二將之謀也。慶曆中,种世衡守青澗城,謀用間以離之。有悟空寺僧光信者,落魄耽酒,邊人謂之「土和尚」 【 邊人謂之土和尚 「土和尚」,稗海本、四庫全書本作「王和尚」。沈括夢溪筆談補筆談卷二亦作「王和尚」,惟稱其法名「法崧」,與此「光信」異。】 ,多往來蕃部中。世衡嘗厚給酒肉,善遇之,一日語信曰:「我有書答野利相公,若為我賫之。」以書授信。臨發,復召飲之酒而謂曰:「界外苦寒 【 界外苦寒 「界」,稗海本、四庫全書本作「寨」。】 ,吾為若納一襖,可衣之以行,回日當復以歸我。」信始及山界,即為邏兵所擒,及得賫書以見元昊。元昊發其書,即尋常寒暄之問,元昊疑之,遂縛信拷掠千餘,至脅以兵刃,信終言無他。元昊益疑,顧見信所衣之襖甚新潔,立命棼拆,即中得與遇乞之書,具言:「前承書有歸投之約,尋聞朝廷及云,只候信回得報,當如期舉兵入界,惟盡以一廂人馬為內應,儻獲元昊,朝廷當以靜難軍節度使、西平王奉賞。」元昊大怒,自此奪遇乞之兵,既又殺之。遇乞死,山界無良將統領,不復有侵掠之患,而邊陲亦少安矣。洎西戎入貢,信得歸,改名嵩,仕終左藏庫副使。